在沙地问执着行走——读沙地黑米的《彩云追》

时间:2018-05-21 编辑整理:黄艺红 来源:早发表网

沙地黑米热衷探寻与她邂逅的每一座城市,以敏锐的感受力,体察各个城市之独特韵味,其著作《沙地黑米带你游阳朔》与《桂林人》(合著)莫不如此。在最新的散文小说集《彩云追》中,沙地黑米的漂泊之旅重回故土。老家个旧,成为她抒情与叙事的空间。她把对故乡的回忆推演、铺排,重新安放,一如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废名的湖北黄梅县、师陀的河南果园城,个旧——这个祖国西南边陲小城,在沙地黑米的笔下走向生动的极致。

一、别致精巧的结构特点

别致精巧,是沙地黑米文字的一大特点。每篇作品,都经过她巧妙的结构设计。首先,“文章开头难”这句话对她大概是失效的。她习惯以开门见山的方式和简明扼要的写法吸引读者注意。如《旅行》的开头:“在故乡时我是如此没心没肺,一直觉得‘旅行’是个美好的词语。”《酸荔枝》里:“荔枝是我童年的爱情,无数次置我满腔的热望于不顾,而我却对它始终一往情深。”《汤》中:“我知道我不可能凭着一碗汤漂回过去,更何况,云南的汤一点也不浩浩荡荡。”寥寥数语,不着雕饰,不似散文常见的华丽藻饰,亦非曲折婉转之声、激情澎湃之态,却照样气势不凡,足见其写作功底。

其次是文章的结尾,沙地黑米常在文末设计精练扼要的文眼,恰到好处地概括全篇深意。《后窗的花》从云南山间似锦的繁花写起,看似漫不经心地提到家中成员,描绘邻居家菜地里的菜花、野花缤纷,后山有豺狗的传闻,是孩子们心中最大的恐惧。如传统泼彩绘画的技巧一般,在打开一幅姹紫嫣红的卷轴画后,文章渐人正题。“文革”时,因为激进的政治运动,外公外婆被抓去揪斗,作者一家过着被左邻右舍孤立、胆战心惊的日子。文章最后道明,夜里砰砰敲开我家后窗的不是豺狗,却是邻居赵婆婆冒险给兄妹俩送来食物。原来家里最温暖的花是妈妈,所谓“后窗的花”正是善良的赵婆婆,真是点睛之笔!《透明的日子》写作者对驻地战士朦胧的情感。以“算起来,那年他应该是十七八岁的样子。许多年后我长大成人,在外面嫁了个先生,比他年纪大”结尾,卒章显志,言有尽而意无穷。纯洁的少女情怀与文章开头“我的1978年⋯⋯就像一滴水,从里到外,纯净而透明”相应。毫不夸张地说,《彩云追》几乎每篇文章的开头、结尾接近浑然天成,且遥相呼应,使文章构成一个完整的有机体,呈现出一种回环之美,显示作者之匠心独运。

二、细节描写展现童真童趣

童年经验,是沙地黑米努力开掘的叙事要素,对她而言,儿时记忆就像一座丰富的矿藏,取之不尽,这使得她的文字在不自觉中传达出引人无限回味的童真童趣。也因此,个旧成为一座用童心构筑的城堡,在作者的文学世界里坚不可摧。

《坡》的篇首,以字母VM的形象比喻,生动展现个旧两座大山东西夹峙的地貌。景观之呈示,如同折扇被瞬间打开,从高原急雨、对流大雾到绵延的山火、烧不尽的野草,作者信笔之间,视点由远及近,特异的全城景象依次呈现。随后,作者以儿童视角,表达个旧孩子对老鹰山(老阴山)和老羊山(老阳山)的奇异想象。征服险峻的老鹰山,是个旧孩子成长的必经之途:爬到老鹰山顶,是不是就可以摸到天?多年以后,作者才找到问题的答案:老鹰山是每位个旧孩子世界观的起点,直到踩上老鹰头顶,他们才发现天与人的距离并未缩小。而在山的那边,“旧社会”与“个旧的社会”毫无二致。《甘蔗精灵》中,隔壁赵婆婆对孩子们讲述鬼躲在门后的故事。而后,一捆长长的甘蔗堵住家门,因为一扇打不开的门,从此我管甘蔗叫鬼。这一度成为我成长的烦恼,无论小伙伴吃得如何心满意足,儿时阴影挥之不去:甘蔗有什么好吃的,爱吃甘蔗的都是甘蔗鬼!直到真正见识甘蔗林旖旎多姿的林带,我才幡然醒悟甘蔗是美好的精灵,不是吓人的鬼,也终于意识到,童年已真正远去。

文学作品中的细节描写,是刻画人物形象和推动故事情节最小的单位,沙地黑米显然深谙此道。“因为回忆就像沙子跟沙子之间也会存在的空气,会不断冒泡”(《彩云追·后记》,251),她不知疲倦地寻觅,在时光的罅隙中探查。

《后窗的花》写作者儿时采花的情形。“喇叭花采多了,手拿不住,就随手取根花藤,把花托摘了,从花心一朵朵往下穿,穿得花裙叠着花裙,倒提着,真的像一条小仙女的跳舞裙了,心里就美滋滋的,还把那花藤捻得转来转去,下面的花裙也就跟着转啊转的,犹如彩裙飘飘。”看似轻描淡写的笔触,将两个小女孩嬉戏玩闹的场景描述得活灵活现,倏地拉近读者与作者的心理距离。《甘蔗精灵》中姐姐抽砍甘蔗的描写,令人印象深刻。“趁着大人不在,姐姐会从厨房里取柴刀砍甘蔗,力气小,拦腰砍不断,就踩住下脚用力一扳。一根甘蔗立刻从被砍过的地方断成两截。”砍、踩、扳等动作,将姐姐的聪明能干表露无遗。妹妹吃起甘蔗“举着一段,从参差的断口处下嘴,咬住那皮顺势三撕两扯,就露出了中间能吃的蔗肉”,调皮机灵的妹妹形象又跃然于纸上。“只一会儿工夫,姐妹俩就满嘴滋上了甜蜜的蔗汁,脸上绽开了盈盈的笑,笑得那叫一个钢牙闪闪”,“钢牙”的比喻可谓传神,鲜活生动的细节描写使人读来倍感亲切。

令人叫奇的,还有沙地黑米对于色彩的感受力和表现力。她运用跳跃的对比色描画山景:灰黄的山坡、长了浅草的坡地、墨绿色树林、成团的火域、焦黑的土皮⋯⋯精练的词组将视野空间进一步生动化。沙地黑米对颜色的描摹,有时还会根据文字的内容随时切换。小时候,一本控诉万恶旧社会的小人书给作者留下深刻印象。当她把小人书的故事内容重述完毕,文字构筑的画面瞬间从彩色切换成黑白:“整本书是黑白灰三色,旧社会很多事都是没有颜色的,就连电影里只要一放到旧社会,画面也会从彩色瞬间切成黑白。谁会愿意去没有颜色的地方呢?(《坡》)关于旧社会,作者用一句轻声的探问,一抹黯淡的色彩,将现实人们的心理状态直观地表现出来。

三、丰满醇厚的文思与意蕴

沙地黑米通过出神人化的细节描写,将个体的生命体验转为具象化的文学表达,从容和淡泊的文字叙述之下,是时间赋予作者的智慧和通达。面对人生无常,她感叹:“人世是这样一种东西,里面的每一个过客,都会觉得自己是这里的主人;因此很多秘密在很多情况下,活得比人长。”(《从红寨到鸡街》,84)面对生命的成长,她在竭力打破“骑车从滑行开始”的魔咒后,从容地说:“走在你前面的永远是多数人,可是属于每个人生命的内心体验,永远独一无二。”(《有一个理由我就飞》,136)关于人类的迁徙与流浪,她拭去背井离乡的哀伤和单枪匹马的孤独,称之为:单程旅行。进而总结另一层哲理,“人类有一种功能,就是能把自己的异乡,变成儿女的故乡”(《旅行》,14)。面对生命流逝,她难掩伤痛:“沙场秋点兵。不知怎么我想起了这句,岁月就像急急的鼓点,快得形如闪电,快得来不及⋯⋯”(《流逝》,120)正如汪惠仁先生在本书《序》里评价的那样,作者“将自己内心的释然同样隐藏起来——她知道做一个抽象的高人是危险的,她也不想在故事里点缀教义”。读者很难在沙地黑米的文字中看到说教的意味,一切关于生命智慧的哲思妙语,总是在信手拈来的细节描写中娓娓道来。

难能可贵的,是沙地黑米文章中体现的历史感。如上文所述,童年生活是她挖掘不尽的题材,在回溯个体童年经历之时,她并不回避中国当代每一个转型时期人与历史之关系。譬如,描绘山色的同时,她会以不经意的口吻提到,在人定胜天的年代,用石块拼成的巨型革命标语。“可是在四季如春的个旧,人类的行迹显得如此之渺小乏力,小草在根上蕴含着野火烧不尽的力量,不多久,标语又看不见了。”(《坡》,4)作者善意地提醒人们,大自然有其不可轻视的力量,它从未停止唤醒人类的理性。沙地黑米的历史观还体现在她对时下复古读经热潮的看法。要求孩子背诵《弟子规》之举是否妥当?她举例分析之后认为,《弟子规》是一部启蒙读物,本意是要求孩童读圣贤经典,做圣贤弟子。但其中不乏一些反映封建旧道德的思想内容,作者犀利地揭示问题所在:“古人编的类似故事实在血腥得很,吃人礼教还真不是吃素的。”(《椰子与(弟子规))对于有些小学一味地追慕流行,鼓励孩子对所谓经典囫囵吞枣的做法,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从对礼教的好恶也可以看出时代的变迁,那就是革命的年代教人反叛,和谐的年代培育顺民”,体现作者明确的历史意识。汪惠仁称沙地黑米的随笔为“温J隋民谣叙事”,显然忽略了隐藏其中的现实关怀。

沙地黑米文字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在人情世态的描写中显示出对于个体生存方式的反思与洞见。《月亮火车》《“在得一堆”》《马桑树的夏天》诸篇尤其引人注目,在人物的人生际遇与命运起伏的背后,暗藏作者对人物无尽的温情与守望。遗憾的是,沙地黑米对于时代与历史的把握,因为她对生活细节的津津乐道,掩藏得如此之深,甚至被大量对细枝末节的描写所淹没,很难为读者察觉。对于这一点,作者却是有意而为之。从《我在北大的日常生活》可窥见一斑。她写道:“关于北大的宏大事件,很多人已经有过很多叙述,我只补充一点充盈在其间的细枝末节,毕竟,日常生活就像沙子跟沙子之间也会有的缝隙,无处不在。”沙地黑米,犹如真的在沙地中寻找黑米,她对细节的挑选有着清醒的自我认知。比如,她会用细腻的笔触,通过人们骑自行车的动作描写,向读者刻画改革开放初期人们意气风发的精神面貌。“要先抽一鞭子让它跑起来,再在运动中完成一整套潇洒、优美,带点流线型的上马动作,挺拔的身形,细腻的手法,这一切勾勒出甜美沉着的改革开放初级阶段生活,怎么看都不多余。”(《有一个理由我就飞》)此种写法,如同在历史的长河中,打捞一切闪耀的碎石瓦砾,去粗存精,悉心打磨,却又点到为止,不去追根溯源。就像汪惠仁所说,“我们需要在‘津津有味’里发现她,我们需要在‘难以割舍’里发现她”。而这种“津津有味”与“难以割舍”,也正是她对于生活的态度。

沙地黑米以温情脉脉的姿态讲述人生,在她这里,形形色色的人物背后,是各有千秋的人生传奇。她尊重个体生命的价值,因为“属于个体生命的独特体验,对谁都只有一次”(《关于街道》,187),故而才有《路上的人》一篇,在乘坐火车和飞机的旅途中,对过客饶有兴致地端详和揣摩。长在沙漠边军工基地里的孩子,看到车窗外绿树便痴喊“绿叶叶”的可爱模样;结伴出游的老姐妹一路拉家常,令我学到不少与老人的相处之道;邻座的南方男人与北方男人,争论鸡是炖的还是烫的好吃,使人会心一笑⋯⋯正如作者所说,“我只是珍惜时光深处的一鳞半爪,想用它们身上承载的遗传密码和生命迹象,和周遭袭来的暮色四合、空蒙苍茫区别开”(《彩云追·后记》,252)。旅途中的零星片段,就像各色人生的横切面,聪明的沙地黑米,自然不会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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