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记忆与文学想象——论萧丽红小说创作的文化心态

时间:2018-06-13 编辑整理:张晓平 来源:早发表网

摘要:台湾作家萧丽红以其个人性的乡土体验和乡土民俗记忆刨作了多部反映乡村女性的情感和命运的长篇小说。她在淡定从容的民间叙事中,表达了她对乡土民间的生存状态的想象,以及对民间传统文化的认同和反思,呈现出舒缓从容的抒情风貌。

关键词:小说;萧丽红;乡土记忆;文学想象;文化心态

萧丽红,1940年出生于台湾嘉义县布袋镇。乡村的人和事成了她难忘的记忆和割舍不断的心理情结,乡村生活凝成了她生命的血液,也孕育了她的情感和态度。1975年她出版了第一本小说集《冷金笺》,而后陆续出版了《桂花巷》《千江有水千江月》《白水湖春梦》等长篇小说。萧丽红创作的小说数量不多,但优美的文笔、浓郁的乡土特色和乡村民俗文化书写使她在台湾文坛风格独具。台湾著名学者、女作家齐邦媛说:“书中处处是民间传说之美。无论是字里行间流露的宽恕厚重色彩,或是呈现台语小说的特质,萧丽红都不平凡。”台湾静宜大学教授杨翠说:“她之所以写作《桂花巷》、《千江有水千江月》,皆与感叹时代变迁、文化精神源头失落有关,其‘乡土写实’是对西化的反思,而其作品中所呈现的‘文化中国’与‘地理台湾’(母土)”之暖昧纠葛,更表征了一种时代语境。”而龙应台则对《千江有水千江月》提出了严厉的批评,说“这本小说所流露的观念意识——凡是‘传统’,都是美好的——却令我坐立不安。作者以极度感情式的、唯美式的、罗曼蒂克式近乎盲目的去拥抱、歌颂一个父尊子卑、男贵女贱的世界,对这样一个世界没有一点反省与怀疑,使《千江有水千江月》成为一本非常肤浅的小说,辜负了它美丽的文字与民俗的丰富知识。”傅正玲也认为萧丽红的《千江有水干江月》之类的作品在某个程度上,“间接介入当时的国家论述,附和了主流意识的‘中国想像’

其实,萧丽红的创作意图非常明确。她在小说的后记和访谈中多次谈到她的创作旨归在于“文化中国”的重建,即通过乡土生活的书写来寻找和重建台湾的中华传统文化。因此,萧丽红喜欢把故事发生的时空背景置放在乡村,并对乡村相对稳定的生活和文化充满赞美:“人类原有的许多高贵品质,似乎在一路的追追赶赶里遗失;追赶的什么,却又说不上来,或者只有走得老路再去捡拾回来,人类才能在万千生物中,又恢复为真正的尊者。”不论世潮如何,人们似乎在找回自己精神的源头与出处后,才能真正快活;我今简略记下这些,为了心里敬重,也为的骄傲和感动。”萧丽红的小说正是通过乡村民间生活的书写表达了现代中国人对于中华传统文化的浓重乡愁。

一、民间节庆文化书写

如果说《冷金笺》是萧丽红的试笔,关注的是人物和故事,那么《桂花巷》则开始关注文化,书写民间传统文化背景下人物的心理和命运,而《千江有水千江月》可以说是一支中国传统文化的牧歌。

先看《千江有水千江月》,萧丽红书写的是六十年代初期台湾嘉义布袋镇淳朴自然的渔村生活。小说叙事以四时节气为序,描写人们顺应自然时序,承续传统的节日和乡土民俗文化:如端午节接午时水,七夕搓圆仔、拜七娘妈,冬至搓冬至圆等等。这些节庆文化习俗都饱含着人们生活的脉脉温情和恬静自然的状态。如作品写七夕节“搓圆仔”就别有情昧,和冬至节搓圆仔不一样,要搓圆后再按个凹给织女装眼泪。因为每年七夕的黄昏都有牛毛细雨,人们把天气与牛郎织女的民间故事融合在一起,因怜爱织女对牛郎的相思之苦,把天雨想象成织女的眼泪,于是在圆仔上按个凹给织女装眼泪。这是织女的深情,也是人间的深情。萧丽红又把这些美好的传说写进故事里,使得小说读起来有一种源自于生活而又高于生活现实的情感体验和审美享受。

萧丽红在接受采访时说:

布袋镇民风淳朴,居民大多数还保有早期开台先人的生活形态和习俗。在故乡,每一个节日都是鲜明的,过年以石磨磨水米做年糕,厨房、灶下连着几天蒸糅做粽的气息不散。你不用数算日子,不用看日历,任意走到路上巷口,鼻子里的气息就是节令,真是时光转移就在自己身上可以感觉到

端午节,家家插菖蒲,取午时水。小时候我们还记挂着这年里方圆内几里共有几个新娘子过门,因为要跑去与她讨端午节的香袋来戴。

七夕要拜油饭,搓汤圆,油饭旁放着七朵芙蓉,小时候大人叫我们去跟种草本芙蓉的人家要花时,最是兴冲冲。汤圆则与冬至的汤圆不同,是要在上面按一个小凹,从小听到大,答案从来没变,都说是要给织女装眼泪的。

萧丽红说:“唯是我们,才有这样动人的故事传奇;我常常想:做中国人多好呀!能有这样的故事可听!中国是有‘情’境的民族,这情字,见于惭愧情人远相访’,见诸先辈、前人,行事做人的点滴。”

农历五月五日过端午节,民间有包菖蒲、插艾草、饮雄黄酒、配戴香包以及举行龙船比赛(俗称扒龙船)等习俗。端午时节小孩身上都佩戴一支彩绣的香包(亦称“香囊”),台语叫“香馨”,用绸布剪成花果、鸟禽、鱼介、葫芦、花卉等各种形状,然后绣出各种花纹,内装香料,作为保护小孩的神符。

《千江有水千江月》中贞观回忆童年过端午那欢快的心情和乡村习俗:

她从六岁记事起,每年端午节的前一天,便四处打听谁家有新过门的媳妇,然后便飞着两条小腿,跑去跟人家讨馨香,一般新娘予会笑嘻嘻的把一只只缝成猴子、老虎、茄子、金瓜、阉鸡等形状的馨香,分给孩子们。

在《千江有水千江月》一书中,萧丽红通过贞观以一种亲历性的述说姿态表达对儒家文化里崇礼尚德、忠厚仁义的伦理道德的认同和眷恋,即通过贞观的成长经历和生命体验来表达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情怀。贞观自小在传统文化气氛浓厚、保留着相对完整的乡土民俗的台湾嘉义布袋镇长大,在外公家接受儒家传统诗书礼教文化的熏陶,随着年岁阅历的增长,对《三经》、《千文》、《百家姓》、《劝世文》等儒家正统文学的理解,由对诗文章句的书面认读逐渐上升到人事经历上的实践和体验。贞观在成长过程中不断地对传统礼教里面的伦理道德进行体认,理解人事之中的深情厚谊,体会传统礼教里的德性人格的关怀。比如,贞观及其外公无意撞见阿启伯偷瓜而绕路避开,并对此缄默。“也就在同时,贞观想起《国语·周语》里的一行字:‘守以敦笃,俸以忠信。奕世载德,不忝前人。”作品所呈现的正是一个充盈着儒家文化精神的上下和睦、妻贤子孝、充满爱的家族生活,构建了一幅民风淳朴、人性醇厚的乡土社会图景。具体说来,萧丽红的民俗书写为民间社会生存状态和行为方式提供了切实而丰富的镜像。

《桂花巷》更注重在婚姻民俗中展现民众的生活观念和生活方式。作品中有一段描写富家女出嫁时的排场:

四季衣服,上下铺盖,大红的八角眠床,嵌螺钿的梳头桌,紫檀桌椅,以及雕着各式花鸟的面盆架。还有,赤金的镯子,一支又一支,从腕上直戴到上胳臂来。另外,绫罗、绸缎,件件用大银盘高高盛着,别样不说,光看压箱底的银元大金宝,也够眼花半日的。除了新娘子的人外,其他的每样物件,几乎都贴上红纸,一顶八人抬的大红花轿。吹吹打打,前后距离拉得一、廿丈远……整个队伍,泛成一大片红光;再与她无关的人.路上遇着,也会慢下脚步,多看它两眼。往下是三朝回门的那天,尤其风光,坐顸花锦大轿来去,十只手指头,各从两边的轿窗伸出叫人看。整个巷尾、街头,都有人赞叹:“那只珍珠圆滚滚——”“那翠玉的才好看呢!比颗青莲还大——”“啧!真的十个手指都带满了,等回去了,那手一定抬不起来,太重了——”

这不仅彰显了嫁女的风光,也表现了民众内心的艳羡、追求与欲望。贫民家庭都渴望着这种金钱堆就的好姻缘,姑娘也想象着有一天出嫁能占尽风光。高剔红正是生长在这样的民间文化氛围里,也就决定了她后来放弃心仪的渔夫秦江海,为求得富贵和风光而嫁入北门屿的大户辛家。萧丽红在《桂花巷·后记》中说:“事实上,汉文化漫漫五千年的岁、月、光、阴里,不知生活过多少这类女子;她们或远或近,是我们血缘上的亲人,在度夜如年,度年如夜的时空里,各自有各自的血泪、心酸,……虽然她只是我书里的人,虽然在日人侵台,那段国仇家恨的大时代里,以一个民间弱质女子的胡愁乱恨,实难代表炎黄子孙的万一情怀,毕竟,她们是同跻身在一个声气悲壮,血色鲜明的年代啊!”

另外,萧丽红书写了大量的民间戏曲活动。其实,传统戏曲、歌仔戏、布袋戏等也是民俗生活的一部分。戏曲民俗不仅是民众生活的娱乐,而且是民众情感教育和道德认知的一种重要方式,即戏曲中的伦理道德观念潜移默化地深入到民众生存精神世界里,成为民众的集体无意识。萧丽红说:“我是看戏长大的,它们带给我人生上、艺术上无可比拟的影响。”“像我妗婆姨婆她们,一辈子没离开过故乡,戏曲就是她们的老师、伴侣,带给她们无数的启示。使她们执着的相信:忠臣孝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理”

萧丽红对传统乡土社会中的民俗文化既有理想化的讴歌也有现代反思,以至于有人将她视为“《红楼梦》的继承人”,“台湾乡土文化的集大成者”。

二、民间信仰文化书写

信仰民俗也是台湾民间文化的重要载体。台湾民间的宗教信仰主流是佛教和道教,同时也供奉着妈祖、天公、清水祖师等。从《冷金笺》到《白水湖春梦》,萧丽红的小说多处描写了宗教民俗活动。

《桂花巷》写道:“二月十六是开漳圣王千秋。这一年,鱼捕得多,渔家全赚了钱,本来的大小神像:关圣帝君、关平太子、萧府大帝、南天骆恩师、天上圣母、临水夫人陈靖姑……全要出列相迎。”这既是民间喜庆丰收的民事活动,也是民间感恩诸神的仪式,而且从这些神像就可以窥见台湾民间信仰呈多元性。

《千江有水千江月》中,贞观因牵挂大信而经常到龙山寺烧香,贞观的大妗在丈夫平安归来后到庙里还愿等,这些都与信仰佛教有关。特别是四妗的小儿子银祥意外夭折,当时举家悲痛,四妗更是悲恸至极,无人能劝。等后来生了一个小弟银禧,四妗才冥冥之中感到了另一种生命补偿。在这些生命的哀愁、欢喜和感恩之间,贞观也领悟出:“人、事的创伤,原来都可以平愈、好起来的!不然漫漫八九十年,人生该怎么过呢?”萧丽红正是借贞观的生命体验表达对人生死无常的一种感喟,对天理命运的一种感性领悟:人间生死无常,唯有珍惜感恩当下,才是对生命最大的尊重。

再如,银禧头上长疔,阿嬷从蟾蜍身上割下来一叶肝为银禧疗毒,随后缝合蟾蜍的肚皮,放归自然。阿嬷说:“蟾蜍是土地公养的,我们只能跟它借一片肝叶疗毒,还得放它回去。”“只有它们都好好活跳着,银禧的疔仔才能完全好起来!”。萧丽红以文学的方式表达了民间对生命的虔诚和敬畏,并用佛家文化里面的慈悲和善来阐释这种现象,把人与万物生灵和谐共处的画面呈现给读者。

民间还信奉佛家的因果随缘思想。《千江有水千江月》中的大信和贞观两人生命中竞有那么多机缘巧合的事情,那么相近的心怀、相似的性情、相像的笔迹,以及父辈们给二人所起下的意义相关的名字:“贞观,大信;女有贞,男有信,人世的贞信恒常在……”但是也是因为两人相似的骄傲自重的性格,最终这场有缘无分的爱情成了两人独特的成长体验和生命感悟,对贞观而言,则是历经一场成长的蜕变。在书写贞观在这场成长蜕变的过程中,萧丽红表达出对佛家思想更深层次的认识:在尘世中克制忍耐,清静超脱。贞观辗转在这场情关里无法抽身,最后在一个十岁男童和小小的蚕蛾“破蛹成蝶”中获得生命的启示:“蚕做茧,又不是想永远住在里面;它得先包在茧里,化作蛹,然后才是蛾儿,它是为了要化作蛾,飞出来……”贞观从蚕蛾的生命进化过程洞悉生命的成长规律,并借此生命智慧反观自己的生命历程。克制忍耐,自省修身,进而从情感困惑中解脱出来,顺应命运的安排,与生命中的苦痛遭遇握手言和,使内心达到“人与天命的合一”这种清静超脱的人生状态。

《千江有水千江月》又以颂扬的笔调书写女性的贤淑气质、隐忍谦卑、善良宽容、守礼重道的品质。在众多蔡家女眷中,大妗素云守候因战乱断了音讯的大舅三十多年,期间谨守妇道,教养两个儿子,侍奉公婆,无怨无悔地为大舅祷告,求助神灵保佑大舅平安,后来大舅平安归来,却已另娶妻子,这是何等纠结的情理啊!然而因了传统妇道的谦卑隐忍、体谅宽容,大妗“欢喜夹掺感激”地面对这一切人事变故。情义深厚的大妗,在侍奉婆婆享尽晚年之后,上山出家为大舅还愿。正如齐邦媛所评:“忠恕忍让到这个地步,真是爱情的极致,也可以说是人性的极致。”大妗所体现的女德妇道,彰显了萧丽红对传统女性的敬重和赞美。

《桂花巷》中还充满了民间的“命格”思想。高剔红幼年父母双亡,相依为命的弟弟也不幸葬身大海。嫁到辛家不到两年,丈夫又因病去世。所有这一切就是因为她生就了一副“断掌”——裁父母魁丈夫。作品充斥着命相学观念对人生命运的解释。这样的命相观念还经由高剔红转嫁到其儿媳沈碧楼身上,并导致了沈碧楼被休弃和逐出辛家的悲苦命运。终其一生,高剔红笃信骨格、命格之说,认为“命生在骨,刀削也不落”、“人是太渺小了,一切只有托付给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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